小公主回忆录
对，真的就是剧中的小公主。小公主懵懂花痴向，曹丕X郭照向。
===
一
我真正长大的时候，是我离开洛阳的那天。
那是秋日的午后，马车帘布才换了透气的新料子，阳光便浅浅淡淡地照进来。我掀起帘子一角偷偷往外看，只看见两侧树木黑黝黝的影子不住地倒退，远处的宫殿也越来越小。
记得我头一次下了马车、见到这宫殿的时候，是跟姐姐一块。那时我就看呆了：这可比我们在许都的宫殿要新上许多，大上许多，也美上许多。我自然将这话说给姐姐听，姐姐便给我一个白眼：
你是公主知道么，汉家的公主！姐姐说这话的时候总是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。
我却缩了缩头。我晓得自己为什么来到这洛阳城，那是因为，我的姐姐，她需要一个陪伴，也需要一个陪衬。
如今马蹄声滴滴答答地带我出这洛阳城，有些事情是一样的，譬如陛下叫我仍做汉家的公主；另外一些事情却变了，譬如我身边却已没有了姐姐。我也突然发现，自己此刻最大遗憾，竟是直到离开的那日，还是没能走遍洛阳的皇宫。
我本来以为自己有很长很长的时间，每天走一间殿宇，总有走完的一天。但现在我知道，我永远不可能回到那里去了。我有些懊恼，愤怒地在马车里跺了跺脚。
然而没有人回应我的怨怼。
马车辚辚而前，车轮碾过落叶的时候，发出沙沙的声响。
那一刻，我忽然读懂了陛下诗句的含义。他说：舆轮徐动，参从无声，清风夜起，悲笳微吟，乐往哀来，怆然伤怀，余顾而言。
我在想，是不是过去有这么一个瞬间，陛下也同我此时一样，坐在一辆马车里，随侍的兵士都小心翼翼、不发出一点儿声响呢？然后有风吹来了，我心里就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感伤。
我不知道。
二
其实进宫前后，我和姐姐都做了很多准备。熟练背诵陛下的诗就是其中一件。可是陛下的诗实在没什么意思，他年纪不大，却总写些什么悲啊哀的。哪怕他看见山上有隆起的高崖，看见森林里有树木的枝条，心里也会突然不高兴起来。
可山上就是有高涯，树木就是有枝条呀，看见它们，陛下为什么会悲伤呢？
那时候，我就会很想逗逗他。我看他的胡子长得挺长了，就常常想，有一天，我得上去拨拨他的胡子。但就是想想而已了，他毕竟是陛下啊，我怎么敢呢？
话说回来，我真的有一百个理由不喜欢背诗。可是随行的公公问起来的时候，我说出的却是最冠冕堂皇的借口。我说谁不知道宫里最有名的才女是甄夫人，可陛下为什么宁可跟我玩儿弹棋，都不去看看她？
公公马上苦口婆心地教导了我们，说陛下他不仅是皇帝，他还是个文人。陛下的才情，不同于先帝悲壮，也不同于鄄城侯华美。要有那种细致入微的少女情思，才最容易读懂陛下，从而打动陛下。还说，郭贵嫔当年便是如此，传言陛下同甄夫人大婚当夜，她独个儿喝酒，念的乃是：何为自苦，使我心悲……
姐姐在旁听的连连点头，嘴巴一张一合，好像吐泡的鲫鱼一样。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懂了，只听她说了一句：只是郭贵嫔已非青春年少了啊！
说这话的时候，姐姐的脸迎着光，眼睛里有星星在闪耀。
长大的一个征兆就是对美和丑有了最基本的判断。于是我现在想起来，觉得姐姐彼时虽然年轻，却远及不上郭贵嫔貌美。
还记得我和姐姐第一次见到郭贵嫔的时候，她还在冷宫里。我远远儿地看着，便见有个白衣女子站在殿门口，仿佛在等什么人。
姐姐说的是：宫中竟有如此僻静之处，连个宫女都没有。我当然能读出姐姐的话外之音，她是说，那郭贵嫔年纪大了，现下又失了宠，从此再无可虑之处。
但我心里想的却是，这世上竟有如此美的人，难怪陛下宠爱她。当时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，可一眨眼就过去了。现在想来，那应该就是嫉妒吧。
容貌实在局限了我的想象力，以至于我思考什么事情，总是马上把一切因果都归咎成长相上的差异。后来我发现，其实很多事情并非我想的那样。
入宫之后，姐姐一直坚持穿粉色（所以我就只能穿绿色）。按照她的说法，那是因为陛下顶喜欢粉色的缘故，就连郭贵嫔也十几年如一日地坚持。
可是现在想来，又何尝不是因为，贵嫔喜欢穿粉色，陛下便喜欢看呢？
我当时太年轻，也同姐姐一样，没有明白这其中的道理。
三
我最后一次见到陛下，是姐姐被郭贵嫔杖责的时候。公公给我使眼色，叫我去找陛下，我便登登登跑去了。
当时我有庆幸，还好我平日里常在皇宫里玩耍，否则便会在这要紧关头迷了路；也有害怕，说实在的，我不知道陛下会如何应对我的求助——
他会不会，连同我一起打呢？我吓得浑身发颤，适才听着姐姐的叫声，我觉得那应该很疼。于是我便跪在地上，不敢看陛下的脸。我从手指缝里偷偷向外看。陛下慢慢蹲下了身子，伸手擦了擦我的眼泪，还叫我要乖。
不乖的话以后他不会再同我玩了。
他说到这里，不知道为什么，我的脸红了。我突然想起了从前听说他同郭贵嫔吵架的事，陛下一生气，便气得叫郭贵嫔今天晚上不要来陪他。
可到了我身上，为什么就成了另外一个样子呢？我有些生气，他竟然把我当小孩子！我毕竟是父皇的女儿，是陛下亲封的贵人呀！我生气了就想去揪他的胡子，可是我也晓得此刻并不是生气的场合。
印象里陛下是个挺严肃的人，但他每当同我讲话的时候，好像又都挺温柔的，哪怕是诘问的时候也是如此。陛下他问我，郭贵嫔她，为什么要打我姐姐呢？
我答不上来，便只好用哭声掩盖我的心虚。
其实我知道姐姐做了错事。姐姐做的每件事我都知道，虽然她都不屑同我讲。她派人同君候通消息，她在宫中散布鄄城侯所做的诗，还有、还有，她在甄夫人送给郭贵嫔的汤羹里掺了蛇胆和麝香……
那时候我真的不晓得，纵容是一种罪过，而沉默也是能杀人的利刃。
我听说陛下那日吐了血，我在想，那一定是比看山看树林深刻得多的悲伤。那日后来他还提着刀去了甄夫人的宫里，后来姐姐的事发，我哆哆嗦嗦地等着，以为他也得来找我，拿着刀也好。
但是没有了，不会再有了。
以后的日子里，我自己一个人玩弹棋，白的是我，黑的是陛下，每次都是黑的赢。每当这时，我便能听见陛下的声音，欢呼雀跃地说，再来一局，再来一局！陛下另赏了我五百邑，又封我做了公主，可是他不知道的是，我实实在在想要的，只是再同他玩一局弹棋而已啊。
马车载着我回到父亲所在的远方，而我生命里的好时光，却留在了洛阳。
评论(9)